专家谈食品标准之争：15个部门管理5千项标准
人们常说平淡如水。但在本周，这“水”可一点也不平淡。它引起的企业和媒体的争论不仅影响到市场，也让消费者充满疑问。当我们仔细研究这些争论，你会发现，争论双方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而引发争论的真正的主角：标准，也让人很难看懂。但毕竟水的安全事关健康，所以，可能很多人都和我一样，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食品包装上那串英文和数字符号。国标、地标、行业标准、企业标准，还有食品安全标准，食品质量标准，这一切都呼啸而来，您糊涂了吗？
本周五，经过和国家卫计委的反复沟通，我的同事董倩终于采访到了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的研究员王竹天。他现在还有一个职务，是食品标准清理技术组的组长，他的任务，就是在未来，把这些让人糊涂的标准变得不那么糊涂。
【画面】一组饮用水标准特写
【解说】1
过去的一周，一瓶水和一串英文数字符号引发的争议，因为充满了火药味和戏剧性而备受关注。这串字符是DB33/383，指代《瓶装饮用天然水浙江省地方标准》。因其在砷、镉等*理指标上比另一串字符GB5749所指代的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宽松，被媒体指为“标准不如自来水”。随后的争论中，更多类似DB33/383这样的字符频繁出现，让人眼花缭乱。两个对弈的棋手凭此攻城略地，但在观棋的人看来，他们是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下国际象棋。但双方却执拗的想一决胜负。
【同期】
：那我们再回头看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发现，双方他们在各执一词的时候，拿出来做自己证据的标准，我们突然发现，都不一样，他拿的是这个标准，另外一方拿出来的是这个标准，没有拿出来的存在的标准，还有很多，彼此之间有重复有交叉，甚至还有矛盾的地方？
王竹天：因为按照以前相关法律上的一些规定，我们有食品卫生法，有产品质量法，有标准化法，相关部门都依照自己的职责不断地在发布它们自己的标准，这个是在过去一直就延续下来了。也就是导致你刚才说的，到目前为止呢，就出现这么多的一些相关的标准从我们梳理的标准来看，作为包装饮用水大概有四个标准。
【解说】2动画对弈
根据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的梳理，现有的包装饮用水国家标准分别是，GB8537《饮用天然矿泉水》，GB17323《瓶装饮用纯净水》、GB17324《瓶(桶)装饮用纯净水卫生标准》和GB19298《瓶(桶)装饮用水卫生标准》。由国家质检总局、国家标准委和原卫生部等公布。
按照规定，如果没有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的，各地可制定地方标准。
引发争论的DB33/383就是由浙江省质量技术监督局制定发布的，它属于质量标准，制定于2005年。虽然它的某些指标低于国标，但按照法律，这样的瓶装饮用天然水，必须同时达到GB5749和GB19298所规定的卫生安全标准。
【同期】
：为什么针对同一样东西，还要有两套标准存在，既有安全又有质量，这是什么原因？
王竹天：这个是因为我们不同的标准啊，是针对不同的目的而来的。安全标准的话，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要求是一样的，也是最基本的。所有的食品包括其它的饮用水，都应该是在安全的前提下，也就是说，我们保证了安全以后我们再来谈质量。可以告诉大家，只有安全标准才是强制性标准的。
：那就是说安全标准是个入门标准，然后质量标准实际上是根据消费者不同需求，而设置的不同层次的标准。
王竹天：对。
：这两者未来有没有可能合一？
王竹天：不应该合一的。
：不应该？
王竹天：对。因为刚才我们特别强调，安全标准是个入门标准，质量标准可以根据不同的消费者层次或者消费者水平，让消费者自己来选择，就跟我们在市场上去买一些面粉、大米，都会有不同的等级，它会有不同的价格来衡量，就是这样的。但是对于它们的安全标准我们是一样的要求。
【解说】3
2007年开始实施的GB5749，就是所有生活饮用水的入门安全标准。按照《食品安全法》规定，它划下了具备法律强制力的第一道红线。这项标准出台后，无论是瓶(桶)装饮用水国标、瓶(桶)装饮用纯净水国标，还是饮用天然矿泉水国标，都对部分指标进行了更严格的调整。
但令人匪夷所思是，DB33/383并未就砷、镉等*理指标及时调整，成了罕见的给产品拖后腿的质量标准。
【同期】
：但是也有一个时间差的问题，这次呈现出来，在2007年的时候开始实行一个新的标准了，自来水，就是作为水源水，它的标准已经增长了，但是作为成品水，它的标准原地没动，那这种境况，为什么会出现？
王竹天：就是这个地方标准的话，在国家相应的标准已经更新的时候没有同步地跟上，就是导致了现在这种标准之间不协调的一种现象。
：整个瓶装水的统一标准，国家标准有没有相应的去跟上？
王竹天：跟啊，我们就是瓶桶装(水)卫生标准，是根据了当时就是，生活饮用水标准的更改，完全都已经更改完了。所以说从国家标准层面上来看的话，标准是协调一致的。
：但是这个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浙江还在实行它以前的这个标准，没有根据2007年的标准相应的调整，也没有根据2008年瓶装矿泉水标准的调整而调整，这个问题的出现，什么原因？
王竹天：就是安全标准还在清理的过程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情况，所以说相关部门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卫生计生委也发出一个通知，要求地方部门加快对地方标准进行一个清理。
【新闻同期】浙江省卫生厅食品安全风险监测与标准管理处处长
潘红
其中的两项它确实是低于国家的GB19298，因为国家现在已经要出台一个通用的，包装饮用水一个通用的安全标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两标并行，就是国标和地标同时执行，那么就是就高标准的原则执行，那么监管部门也是按就高原则对这个产品进行监管。
【解说】4
本周，浙江省卫生厅的官员对已经滞后长达6年的地标做出这样的解释。但这显然不能打消疑问。既然地标连红线都达不到，为什么不就此作废呢？现有的与瓶装桶装饮用水相关的国标就有四个，总能找到一个对应的娘家。
【同期】
：刚才您也说到就是在质量标准里面，因为有不同的品种，比如说，水里面有矿泉水，有蒸馏水，这种涉及到不同种类，是否也根据不同种类，设置不同的标准呢？
王竹天：它的属性不太一样。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矿泉水，矿泉水是有定义的，对于一些矿物质是有要求的，你必须满足了这样一个条件我才允许你叫矿泉水，纯净水也同样一样，它正好是跟矿泉水相反，它是要求把里边的一些物质啊，尽量地去除掉，完完全全是水，他们也设定了一些指标，就是你必须达到这个指标，我才允许你叫纯净水，所以在这样一种条件下，他必然会在质量上，提出不同的要求。
【解说】5
属性不同，也就让各种水有了自己的娘家。在针对饮用水的四个国标中，只有饮用纯净水和饮用天然矿泉水有对应的质量标准。饮用天然水就只有一个卫生安全标准。但食品生产必须要有质量标准，因此饮用天然水在国标中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娘家。
另外，即便是娘家人也不见得就能百分百达标。比如瓶装饮用纯净水的质量标准GB17323和卫生安全标准GB17324中，PH值依然沿用1998年公布时的指标，酸性比现在的自来水国标要强。如果企业按此标准生产，极端的说，也可以认为是“纯净水不如自来水”。
这样标准的相互“打架”，也给近几年每逢春夏之交，就出现在饮用水市场的明争暗斗，提供了不少由头。一边以标准为矛，另一边也以标准为盾，尴尬却火力十足的火拼场面常常出现。而与之类似的标准之乱象，绝非这一行独有。
【快剪
一组相同食品
不同卫生标准
质量标准】
【同期】
：做这个统一标准以前，有多少标准？
王竹天：经过我们一个梳理情况，我们国家涉及到的食品标准，大概有近五千项。
：这五千项是涉及到所有的入口的食品的是吧？
王竹天：对，都是叫食品标准。我刚才讲了，有农产品质量标准，有食品卫生标准，有食品质量标准，还有食品的行业标准中，涉及到安全指标的一些标准。
：它们归多少个相关的部门在管理？
王竹天：我们也大致地梳理一下，大概十五个部门。
：这十五个部门是多是少？
王竹天：应该来讲就是比较多了。因为哪有十五个，十多个部门来颁布这些标准呢，但是现在来评价它是多是少，有点不太恰当是为什么呢，在以前是允许这样做的，所以各个相关部门，都根据自己的一些职责，制订一些标准也没错。
【解说】6
*出多门，彼此又缺乏协调，诸如指标不同，参考值不同等等，在此次饮用水相关标准中出现的问题，同样出现在过去出台的这5000多个食品标准当中。
【快剪
一组相同食品
不同卫生标准
质量标准】
【同期】
：当标准发生重复，交叉甚至矛盾的时候，它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
王竹天：第一，会引起生产部门，等于是无所适从啊，等于是各个部门引用的标准不太一样，有一些标准可能是矛盾的话，生产部门就非常纠结。监管部门同样也存在这个问题。消费者就更不知道所云了，就会给我们带来种种问题，所以国家现在是要下力气，对标准进行清理整合。
【解说】7
大规模整合始于2009年，新的《食品安全法》实施。新国标统称为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制定的权力，也由原来分散的各个部门，统一划归到卫生行*部门。而新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首先要在各行业重新划分归属地，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给它们“划好红线”，建立唯一的一套强制性国家标准。
【同期】
：现在我们国家有将近五千个标准，那未来是不是要缩到一定的数量，越少越好，这样的话，就好像我们拿尺子一样，每一个行业，就是这一个标准？
王竹天：对，安全标准的理念就是什么呢，能够放在一块儿的我们都把它放在一起。覆盖面广，比如说水，刚才提到水，就这一个标准，这就是我最基本的一个尺子，最终在安全性我们要统一到一个水平上来。各个企业在满足安全标准的前提下，根据企业自身的特点，生产出不同档次的食品来满足不同的消费者，也许这种不同档次的话，它可能就会有不同的标准来出现。
【解说】8
这一轮标准整合中，最早得到清理整合的是乳制品行业。160多项乳品标准整合形成了68项乳品食品安全国家标准。这其中，就有饱受争议的生乳新国标，GB19301。
因为新国标中生乳蛋白质含量和菌落总数两项指标比原来的国标更差，被舆论指责为倒退。这种争议，其实与此次饮用水标准的争议相似——卫生安全标准与质量标准混淆。前者作为通用的标准，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要顾及现有的生产力水平。以安全标准为底线，制定的质量标准则是企业的自主选择。在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下，高标准往往更具竞争力，进而吸引企业提升质量标准。
【同期】
：国家的标准是个安全标准，是个入门标准，很低，但是出门的这个产品呢，它是质量标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就是，你就把标准提高？
王竹天：谈一点我的看法啊，它不应该尴尬，因为最低标准，我设定这个最基础的标准，是满足了我们安全的需求，我们以前争论了很多，就蛋白质，就老说这个牛奶中蛋白质的指标低，你会发现，作为强制性标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把蛋白质作为一个强制性标准来处理，全是商业标准。
：为什么不管是公众还是企业，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会混淆这个强制性标准和推荐性标准呢？
王竹天：这个确确实实对于标准来讲啊，专业性太强了。等于是很多的标准以后大家只知道有这样的标准，至于它是推荐性的还是商业性的还是强制性的，一般要不是专业人士的话不太容易分得清楚。
：我们作为消费者我们也没有义务去分清这个标准。
王竹天：是的，我也想说这样的话。就是作为消费者他没有义务也不需要，这个是属于，责任在生产企业、监管部门，来努力得把住这个关，来为消费者，否则的话光是在食品就这么多标准，你还有吃穿住行那么多，如果把我们每个消费者都培养成这样一个(专家)？
：你不就失业了？
王竹天：不光是失业的问题，我觉得这个社会就没什么意思了，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
【解说】9
和经历其它重大食品安全事件一样，争议之下，繁复的标准体系被充分讨论，分析，消费者被逼着成了半个专家。但在王竹天的工作规划中，他们将要理顺4934个食品标准，争取让消费者回归到消费者的角色。
【同期】
：相关部门决定这近五千个标准要在多长时间内，清理到一个多大范围内的标准？
王竹天：这个标准清理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我们要近五千个标准，每一个标准提出它的一个清理的一个意见，比如说，是继续有效，还是需要合并还是需要废止，要到今年年底我们才知道。第二个阶段就是明后年两个阶段，就要对我们提出的每一个标准，进行实质性的清理整合了，实际上真正要把这项工作做完的话，应该是在2015年底。
：我们很理解，要做扎实谨慎，但是与此同时是公众的这种等待，特别急迫，因为我们看到了标准之争可能给我们食品安全带来的影响，和其中的隐患，所以我们希望这个进程能不能再快一点？能不能再快一点？
王竹天：非常理解这样一个心情。实际上作为普通消费者的话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也是这样努力的，但是确实是存在很多的困难，一是确实是数量很多，很庞大，二一个，几十年积淀下来的一些问题的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有些很多的问题，就是在专家层面上都不好达成一致，所以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沟通和交流，但是我们会努力的，按照这个要求来今年完成一部分，明后年把所有的工作都结束，到时候大家就会非常清晰地看到我们，清理的标准有多少。
【演播室】
安全的标准，需要国家厘清制定；质量的标准，需要企业严格执行。所以这一场喧闹的纷争，真正的问题所在一目了然。然而，在企业、媒体、国家主管部门之外，我们更想表达众多消费者内心的愿望：面对着剩下的4900多个食品标准的清理、调整，不要再让每一个普通人都必须成为各个领域的专家我们才能够生活。一个制度和标准清晰的社会，不仅仅可以让每个人的生活轻松便捷，更会增强人们对于社会的信任度。这恐怕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除了水的标准、食品的标准之外，更需要的衡量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