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年7月15日被国民党特务的子弹枪杀的时候,是阴历六月十七日。十七十八合黑摸瞎,当晚的月亮虽然会晚些出来,却也会亮亮地行走在天上,只是这轮月亮会噙着伤怀的泪滴。朱自清有首诗写给闻一多,说“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照彻了深渊的黑暗,深渊便先将他吞没。
同是新月诗人主将之一的徐志摩,比闻一多幸运,他死的那天晚上,天上正有新月弯着。那是年11月19日,为了赶去听林徽因为外国使者举办一场关于中国建筑艺术的学术报告,坐了免费的邮政小飞机,于济南党家庄开山失事身亡。那天是阴历十月初十,新新的新月一定会记得这个写过《再别康桥》的人说过:“爱情是我甘愿为之献身的宗教。”
林徽因是蘸着新月、和着泪光写下了数千字的经典长文《悼志摩》,说志摩“浪漫固然,但他人格里最精华的却是他对人的同情、和蔼和优容”。等到林徽因年4月1日撒手人寰之时,虽然那是阴历的三月初九、正是新月初升的时候,却没有了知她念她的人为她写下数千字的悼文了。之前的林徽因和夫君梁思成,都为保卫北京的古建筑,与官Y员的吴晗当面激烈地冲突过。病着的林徽因,与吴晗争吵过后,曾经对于自己的重疴拒绝治疗。这是深度的失望。至于她死之后,那个爱了她一辈子的金岳霖所写的挽联,她是无法知道了:“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还有一个编辑过一本传世经典《新月诗选》的陈梦家,也是弃命于天上镌着新月的晚上——年8月24日,阴历的七月初九。他也比闻一多幸运,死时有新月陪着;却比闻一多更惨,有新月陪着,却非要跳下自杀的绝崖,“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当猴耍或者还算优待,还有地狱般的折磨,这个敏感的新月诗人决绝地吞下大量的安眠药。被发现,没死成;心已死,万难再活,十天之后的9月3日,他终于自缢身亡。那晚是阴历七月十九,也是有着大月亮的,可是他只感到着漆黑的人间,并认为死之黑暗也比活着的黑暗要光明得多。
中秋的圆月就在我阳台外边的树丛上亮着,还有俊秀的云围绕。我静静地翻着这本薄薄的《新月诗选》,有陈梦家的一首《摇船夜歌》,在第74页上响着:“今夜风静不掀起微波/小星点亮我的桅杆/我要撑进银流的天河/新月张开一片风帆……”这是他在国民党的统治下写出的,写在20岁时的年。
、9、13深夜于方圆垦荒斋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