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后去山东济宁,城市太新,古迹无觅,兴味索然。翻翻地图,那如雷贯耳的水泊梁山竟然就在济宁境内,距旅馆不过百里之遥,怎能不去踏访?
车近梁山脚下,迎面是一个新搭建的大舞台,台下摆放着几百盆鲜花。原来,上午刚在此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梁山旅游文化节开幕式,刘欢“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歌声尚未远去。
然而,此时只见一拨接一拨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抓起场上盆花就往车篓、车厢、竹篮里放,地上到处是踏烂的鲜花、摔碎的花盆,几个人争抢一盆金菊,互不相让,老拳相向……向导尴尬笑道,你们提前领略梁山文化了。
山门在望,一尊汉白玉雕像首先映入眼帘,目光冷峻而深邃,双手半抄,傲岸而立,这就是《水浒》作者、盐城老乡施耐庵。左侧是他老人家的一副揭题楹联:
“掀开地网上梁山,
撞破天罗归水浒”。
此时此刻,距离宋江、吴用之辈纵横鲁西南已多年,当日英雄出没的“方圆里”的长江以北第一大淡水湖泊,早已随好汉们走进历史深处。
不见蓼儿洼,梁山一带斜。
*河归故道,绿野任驱车。
沧海桑田,由此可知。
水泊渺然,四野风烈。从茫茫湖荡中“长”出来的梁山,显得险峻、粗犷。在满山绕转的琴书声中拾级而上,眼前赫然出现许多摩崖石刻,其中一幅与众不同,那是赵朴初先生的手迹:
废书而长叹,燕青是可儿。
名虽蒙浪子,不犯李师师。
他提到了两个水浒人物,并非小说主角,却何以让阅尽世事的赵朴老“废书而长叹”?浪子燕青又怎么“不犯李师师”了?
梁山将,赵朴老只认定浪子燕青是“可儿”。他后来解释,诗成于“文革”末期,以李师师比当时炙手可热的江青,以燕青自况。赵朴老认为燕青对李师师的示爱敬而远之,以结拜姐弟相回避,暗喻自己对江青“惹不起,躲得起”。今日看来,赵朴老恐怕是错许古人了。
燕青初见李师师,便为之悦然。
“……灯下看时,端的好容貌。燕青看了,纳头便拜。
有诗为证:‘芳年声价冠青楼,玉貌花颜是罕俦。共羡至尊曾贴体,何惭壮士便低头’……”
施耐庵在小说中偏执地贬压女性,这首诗实在粗陋,甚至有点色,但他不得不承认李师师玉貌花颜,一个“惭”字耐人寻味。
那李师师虽在青楼,终究不是粗脂俗粉可比,惯历江湖的燕青一照面便为之心动,情不自禁地拜倒。李师师是否对燕青也一见倾心,小说不曾交待,历史无从考证。但接连几个版本的电视剧均作这般演绎,毕竟一个风流侠士,一个骨格清奇,两情相悦,有何不可?赵朴老心如枯井,自是难以理解。
目别摩岸石刻,上得梁山,行走在松柏怪石之间,突然间理解了宋江,理解他费尽心思要招安下山。也许,此前有李逵、武松等兄弟的反对,宋江尚在摇摆,但一脚踏进东京繁华地,在燕青引见之下一睹李师师的幽姿逸韵,招安信念已不可动摇,拼了命也要干。
因为,梁山实在不是常人久居之乡,下山是迟早的事。
宋江在山上盖起九天玄女庙,祈祷保佑招安事成——哪有什么九天玄女?分明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神李师师。也只有她,才能改变众兄弟的命运。
且看这山,固然雄浑壮观,但了然无趣。越过传说的中宋江寨墙,进到忠义堂,几排粗制木椅,一堆大口碗盆,导游讲此乃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之所。然则粗豪之后,回到营帐,前途命运却不知所以,而且酒要下山买,肉要下山抢,粮要下山夺,“满川水泊梁山冷”,终非长久之计。山上只养了几匹马供游客照相,但马粪的气味却弥漫满山,何况几万人马吃喝拉撒?
山上每一个稍矮的树杈间,都压着一块小石头,导游说,此乃当地民俗,百姓求子心切,以“压枝”谐意“压(押)子”。除极少几个好汉有家眷外,数万青壮汉子聚在一处,婚姻无解,何以有子?不知有多少树会被石头压弯。
且不说当日燕青初识李师师便惊为天人,梁山第一把交椅及时雨宋江更甚,一见之下,脱口而出:
“山僻村野,孤陋寡闻,得睹花容,生平幸甚!”
此刻这位郓城小吏的心中,想必已对与几万光棍汉一起“替天行道”意兴阑珊,将他们带下山过正常生活的念头疯狂生长。
“杀上东京,夺了鸟位”?梦话。
靖康之变,李师师疏财资饷,怎奈无力回天,落得“垂老过湖湘”,与大宋才女李清照一样流落江南。这自是后话。
而正是靖康之变,宋*掘*河大堤以阻挡金兵,致使*河改道,自云梯关夺淮入海,在施耐庵故乡长出一片新大陆。梁山从此水落石出,里大湖渐渐干涸,至近代销声匿迹。
秋山无语,草木萧森。年多少人杰过往,不过喟然一叹。傍晚下山,感慨何多。抬头却见真实版“山寨派出所”的牌子下,一拨接一拨观光客嘻闹拍照,忽然想起《水浒传》“楔子”中的一句诗——
“草木百年新雨露,
车书万里旧江山”。
历史的归历史,小说的归浮云。至于匆匆游客,天将晚,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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