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有网友在自己微博上曝出一张照片: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召开大会,杨永信以临沂市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的身份出席,并主持精神科培训开班仪式。
被轰下神坛的杨永信,却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以一个张扬的方式粉墨登场,这难免让人旧梦重忆,浮想联翩。
十三号室
十三号室,没有什么高级配置,有的只是一张普通医用床、一张椅子、一台仪器。
声称每个进入十三号室的孩子,出来就像换了个人,变得乖巧懂事。
为何十三号室有如此大的魔力?这都源于杨永信那一台低频电子脉冲治疗仪,杨永信叫它为稻草人。
只要小孩“有问题”,往那张床一送,电击一伺候,马上还家长一个好孩子。
这在外界看起来神奇的事情,其实只是恶魔弄虚作假罢了。
每个孩子被送进来,往往都不是自愿的。
他们先是被父母骗上车,医院,接着杨永信会招呼几个孩子把他绑在床上,摁住他的手脚,捂住他的嘴巴。
杨永信坐在那张椅子上,拿着那个仪器,“亲切地询问”孩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不知道……”
杨永信马上将仪器连接孩子的太阳穴,一股强大的电流让孩子忍不住全身震颤。
这时,杨永信会再给孩子一次修正的机会:“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吗?”
“因为我有网瘾。”
“你觉得你爸做得对吗?”
“对个屁……”
孩子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杨永信的仪器宠幸了一把。
电完之后,杨永信再次问:“你觉得你爸爱你吗?”
“爱爱爱……”孩子激动得不得了,他害怕自己这个答案不正确,会引来再次的电击。
一轮下来,孩子逐渐摸清楚了规律,如果自己的答案让杨永信不喜欢,自己便会被电击,直到说出他满意的答案。
每次电击的强度逐渐递增,从5毫安到0毫安,不乖的孩子甚至能享受一次70毫安的电击大礼包。
但研究表明,人最大承受程度不到3毫安。该仪器的适用人群是狂躁型精神病抽搐型患者。
但出于人道主义,医学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这仪器,如果操作不当,很容易葬送患者性命。
年2月3号凌晨两点半,在临沂市四院接待室,22岁女孩武旭影狠狠打了父亲一巴掌,对他拳打脚踢。
嘴里还不停辱骂父亲“贱人、恶心”。
之后,一个医生笑容可掬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招呼几个身穿迷彩服的少年,把女孩架到二楼的十三号室进行治疗。
四十分钟后,女孩从十三号室走出来,对父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见到父亲扑通一下跪地,流着泪跟父亲道歉。
父亲惊呆了,自己的孩子花了三四年的时间都没教育好,反倒被这位医生用40分钟治好了,他对这位医生感恩戴德,称他为“杨神仙”。
杨神仙依旧笑着跟家长打招呼,并承诺四个月后一定归还一个健康没病的孩子给他。
治疗方案
杨永信有一整套治疗方案,一套“心理+药物+物理+工娱”的网瘾治疗模式。
物理治疗便是电击治疗法,心理治疗就是心理点评课。
每天被电击后,下午四点到六点每个孩子需要待在房间写日记,虽然是自己写,但内容也由不得自己。
内容必须是正面积极向上,必须要感谢爸爸妈妈的陪伴,感谢杨叔帮自己治病,自己在这里收获了快乐与幸福。
因为六点后,杨永信会挨个检查大家的日记,进行点评修改,一旦孩子在日记里透露了一丝丝悲观、求救的信号,这个孩子便会被送回十三号室进行二次矫正。
每周都有一次心理点评课,课上父母坐在一边,孩子坐在另一边,中间站着杨永信,由杨永信引导孩子对父母念出自己的日记。
孩子念得泪流满面,父母听得泣不成声,父母见到自家孩子终于知道感恩自己了,感动得不得了,与孩子抱头痛哭。
然而,私底下孩子们窃窃私语,被问到今天是否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哭,大家都默契地笑了。
父母以为戒网瘾中心还给他们一个健康的孩子,然而杨永信只是培养了一个个迎合父母的“傀儡”,父母、杨永信喜欢什么样的,他们就自动调出那样的模样。
只是为了能够活着走出戒治网瘾中心。
害怕孩子精力过剩,杨永信还会给小孩吃一些安眠药、镇静药之类的药物,让孩子时常处于迷糊状态。
所谓的工娱治疗法,无非就是唱一唱杨永信编写的歌,歌曲中杨永信“歌功颂德”,将自我功劳彰显无疑。
每个人必须唱,谁唱得不大声,后面的看管人员一脚踢上来,或是再次扭送到十三号室。
在这里,在网戒中心治疗的孩子被叫做“盟友”,走上邪路,染上网瘾等不良行为叫“走偏”,被改造成功的孩子叫“精品”。
与豫章书院不同,这里的网戒中心是父母全程陪同孩子改造,同吃住。
实行加减圈和点现钱制度,家长犯错,在家长名字上画圈,每个圈折合成0元人民币,小孩犯错,在其名字上画圈,集满5个圈接受一次全天候治疗。
简单来说,家长犯错,罚钱,孩子犯错,电击伺候。
杨永信其人
年,杨永信在山东省临沂市河东区出生,孩子的到来让父母开心不已。
杨永信家境一般,父母是普通农民,父亲一份微薄的工资勉强能养活一家三口。
原本的杨永信自信开朗,他常嚷嚷着以后要好好孝敬爸妈,也喜欢翻墙爬树,就是一个调皮的男孩。
他曾以为上学后的时光别无两样,或许比独自一人玩耍更精彩。
到了上学年纪,杨永信却融不进同学的群体,他们时而在玩游戏,时而玩捉弄杨永信的小把戏。
据说村里有个人与杨永信父母关系不好,私底下老是造谣中伤他家。
只要杨永信路过别人家门口,各种伤风败俗的话就会像子弹瞄准靶子,对着杨永信一顿乱扫。
“呐呐呐,贱人的种放学了,我家崽估计也放学了。”
“他妈不干净,儿子生出来也邋里邋遢,造孽……”
有的甚至觉得独角戏不好玩,拉拢着杨永信参加:
“喂,你不是老杨的儿吧,一点都不像,野种吧……”
村头村尾,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便成了“真相”,而当真相浮出水面时,总需要一些“仁者”伸出援手,将“真相”打捞上岸,反复“观摩”。
小孩们便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戴着仁义的帽子,替上天处罚坏人。
家长们常常在孩子面前嚼舌根,久而久之,孩子们便也记住了。
他们想着,大人们都能唾弃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
在学校里,他们喜欢在杨永信的鞋子里放小细针,丢掉杨永信的作业本,在他椅子上涂满口水等等,这些都是小事。
最让杨永信难以接受的是,他们经常趁杨永信不注意,拉开他的裤裆,扔小虫子进去。
杨永信要是折腾一下,虫子便会顺着腿部,爬上肚皮,被几十只虫子独宠的感觉,杨永信难以忘怀。
当众被脱下裤子,更是将杨永信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可杨永信苦不堪言。
不敢求助老师,如果让老师知道,杨永信会得到一份大礼—被脱光衣服绑在沙地旁的小柱子上。
告诉了爸妈,可大人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便对杨永信的哭诉无动于衷,反而觉得他无理取闹。
无人依靠之时,人最能感觉得到自身力量的强大。
杨永信巴不得马上跑出这个村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他努力读书,立志当一名医生。
他觉得,什么职业都不可能改变人,只有医生,他能决定人的生死。
年,20岁的杨永信考上了山东沂水医学专科学校,成为河东区那年少有的大学生,也逐渐与父母断绝了来往。
大学四年里,他学临床专业,研究精神病人,钻研心理学。
凡认识他的老师,都说他“好学、嘴甜”,见到老师就会打招呼,不管这个老师有没有教过他。
毕业后,他进医院工作。
可由于大专文凭,医院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医生,没有资历没有关系,没有机会上手术台,只能给老教授打打下手。
杨永信不甘心,又自考上了济宁医学院,拿着本科学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临沂市四院。
杨永信知道,医院里站住脚跟,自己必须有一番作为,有看得见的成果,于是他天天埋头于精神疾病研究,结果研究了20年依然毫无头绪。
电击休克法
但由于杨永信勤奋工作,医院也混到了一定的位置,但他依然觉得生活平平无奇,没啥乐趣。
直到有一天,诊室来了一位哭丧着脸的家长,拉着2岁的男生,扯着医生的裤脚哭个不停,嘴里念叨着“医生你看看我儿子得了什么病,怎么医,你救救吧……”
杨永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上前探了一下口风,才知道这个孩子“染上网瘾”。
由于当时医疗技术及文化水平有限,家长对“网瘾”闻风丧胆,医生对“瘾君子”束手无策。
被视为救命稻草的医生无奈地解释,自己没办法救,这种病他也第一次见,根本查不到病源。
杨永信原本也只是围观凑热闹,刚走回办公室,听到桌子上的仪器没放稳,砰的一声。
这一声,打醒了杨永信的脑子,也震碎了千万孩子的未来。
杨永信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看,到网上一查,跟老朋友一聊,才发现网瘾的市场这么大。
在朋友的撺掇下,杨永信跃跃欲试,年月,杨永信自立门户,成立了网络成瘾戒治中心。
人类第一次使用“电击休克法”,是在年的欧洲屠宰场。
工人们熟练地把电击设备套在牛或猪的脑门上,开关一摁,牲口们就变的“温顺”无比,任人宰割。
这种看似残忍的操作,极大地避免了屠宰工人在屠宰时,被狂奔的牲畜踢到脑袋。
但是对食材格外挑剔的老饕们,能够品尝出牲畜死前肌肉里充血的腥味。
在中国大部分肉联厂和美国少数私人牧场,经验老道的屠夫们会精确地摸到畜生身上动脉,手起刀落,鲜血顺着倒挂着的躯体流到桶里。
在中国,这是火锅店的热门单品,台湾省街头甚至还有猪血糕这种黑暗料理。在英国,猪血被做成血肠黑布丁。
感受着生命流失的牲畜,会发出世界上最凄厉的尖叫。在很多国家,这种不人道的杀生方式被明令禁止,违者重罚。
所以,电击这种神奇的手段在被冠以“人道主义屠宰”后,从欧洲推广到了全世界。等传到我国,除了用来杀猪宰牛,一些人还开发出了比杀猪宰羊更挣钱的用途,那就是“戒网瘾”。
记者刘明银
准确地说,把“电击治网瘾”做成一个上亿的产业,并不只有杨永信教授一人的努力,记者刘明银同样功不可没。
刘明银年毕业于临沂师范学院,96年拿到北大中文系博士文凭,后来他进了央视做编导,一上来就主攻我国的“少年性问题”。
什么叫做“少年性问题”?不墨尝试着解释:只要把大部分中国家庭的教育失败,家庭矛盾,归咎于“肮脏社会环境”和“邪恶的网瘾”就行了。
有问题,那一定是环境的问题,和家长的教育没有一点关系。
历史教育我们,“少年性问题”其实是个年经问题。
7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武侠小说,全国上下偷偷传阅,老师家长却把武侠小说视为洪水猛兽。
但是,等7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武侠就变成了他们的时代记忆,金庸先生去世时一个个都在朋友圈痛哭流涕。
8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游戏厅和游戏机,全国上下蒙着黑布的游戏厅千千万,老师家长把游戏厅里的拳皇和恐龙快打视为“青少年暴力犯罪诱因”。
但是,等8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游戏机就成了他们的童年回忆,年任天堂最新推出的掌上游戏机Switch,最主力的消费者就是这批80后。
刘明银很清楚,只要站在话语权掌控者的角度去批判下一代,把教育的责任甩出去,就能获得成功。
到了年,刘明银遇上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自临沂精神病院的杨永信医生。
北大博士刘明银丝毫没有看轻这个专科毕业的小医生,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杨永信作为山东省沂水医学专科学校毕业的大专学生,本来是没有资格做主任医生的,好在他足够努力,在济宁医学院拿到了本科文凭,后来成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本学院,排名第一的杰出校友。
医院工作24年后,杨永信终于找到了自己事业上的小目标,在研究精神疾病多年未果后,他成立了“医院网络成瘾戒治中心”,开始把电击当作“治疗网瘾”的神技。
在此之前,除了用来人道宰杀家畜,国外对所谓的“电击疗法”做出了极大的研究和牺牲,各种奇葩疗法层出不穷,比如号称可以“拯救同性恋”的“快乐电击疗法”,号称可以治疗“精神分裂”的高压电过脑疗法。
而成果是什么呢?同性恋在电击之下屈打成招,出院后依旧是同性恋。精神分裂在电击后被引发癫痫,失忆,本来还能有幻觉,被电之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到了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终于在烧掉了不少脑子后达成一致:电击疗法应该收到严格监管。目前,医院近乎绝迹,基本只出现在屠宰场。
但在杨永信的世界里,西方人的电击没有起作用只有一个原因:电的还不够。
年临沂网戒中心成立,刘明银开始了对杨永信长达两年的采访,拍摄,并在出品了著名的《战网魔》,节目在央视播出,把杨永信塑造成拯救网瘾少年的救世主,把游戏视为*品,把“网瘾”归结成一种精神疾病。
医院地位水涨船高,医院从此变得不同。
刘明银准确地抓住了9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此后他的著作,专题片,都严格围绕“网瘾”展开。其他栏目都还苦苦挣扎着收视率,刘明银的专题片却能傲视群雄,稳居收视率榜首。
当年网络不发达,电视台是国人获得信息的重要途径,央视的地位在人们心中更是首屈一指,《战网魔》更成了央视历史上重要的纪录片,家长们像追连续剧一样追这部中国网络发展血泪史,后来甚至还出版了DVD,大受市场欢迎。
在多方造势后,杨永信被推上了“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的宝座。就像是当年风靡中南海的气功一样,老领导们也被杨永信的电击闪了眼。
质疑
刘明银和杨永信葫芦里的药,一直到节目播出一年后才开始被质疑。但这时候的杨永信早已“*袍加身”,不仅拿着特殊津贴专家的头衔大肆宣传,还入选了山东省道德模范候选人。
媒体对杨永信的第一次公开质疑是年5月,《中国青年报》对杨永信进行专题报道,杨教授对采访非常重视,对记者非常客气,一见面就送给中青报记者当年《战网魔》的光碟和刘明银的同名著作。
在那本《战网魔》里,刘明银很得意地写出了治疗过程:
杨永信拿起仪器的两个端子,对着少女的太阳穴轻轻地点了一下。
“难受吗?”他盯着少女的脸问道。
“不难受!我没有网瘾!”少女说。
“那好,再来一下。”杨永信又点了一下,少女颤抖了一下,可她咬紧牙关,不说难受。杨永信在两个太阳穴上同时点了一下,少女受不了了,叫起来:“我难受,我难受,医生,你用的什么东西,我的脑袋为什么这么难受?”
“不是仪器的问题,是你有网瘾,有网瘾就难受。”杨永信开始心理引导,“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去找我未婚夫……”
杨永信又点了两次,少女终于挺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杨永信又亮剑了……
上面这位被记载的少女武旭影,被电时是大三心理系学生,根本没有什么网瘾,只不过是她父亲不同意她与男友交往,就把她绑架到杨永信这里接受“治疗”。
收了“礼”的中青报记者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受访者,怎么还把证据往记者手里塞?在那篇最著名的《一个网戒中心的生态系统》中,记者写道:
按照杨永信的说法,他每次使用的是~5毫安的微弱电量,但记者注意到,这台治疗仪的最小刻度值为0毫安,最大电流能达到毫安。
一直到柴静的节目播出之后,记者才知道,杨永信嘴里的“~5毫安”,其实是30~40毫安。
柴静当面问杨永信:如果孩子们一直不“承认”有网瘾,你要怎么办?
杨永信喜笑颜开地回应:你要循循善诱。
这种道路不自信,被快钱迷晕眼的“网戒”,肯定不是家长们想要的,不能满足客户需求,也难怪陶宏开教授的生意做得不好。
明明和电击一样危险,但中国家长们就是觉得体罚和吃药都会“对孩子未来不好”,体罚会留下外伤,药物则“是药三分*”。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电击这种酷刑,人类是扛不住的。
这种类似邪教的组织,让原先在孩子面前受气的家长们找到了面子,一旦有家长清醒过来,想要夺回自己对孩子的控制权,都会有其他家长派出代表进行“谈判”,排除万难说服你,苦口婆心让你服从杨教授的管理和治疗。
“因为唯一的办法”
外国人在电坏了不少脑子后,终于知道了人的脑袋是不能通电的,而杨教授却能在一次又一次电击青少年后,收获金钱和崇拜。
逃离监狱
也许你会疑惑,既然父母和孩子吃住,为什么不向父母求助呢?
或许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经历此等特殊的治疗方式。
当然,在夜深人静时,孩子通常会叫醒父母,向他们控诉杨永信的罪行,可父母不相信,一个受过国家津贴的优秀医生,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于是,父母催促孩子快点睡觉,明天还要接受治疗,倒头就睡了。
有的谋划逃跑,有人扮成家长逃走,但成功概率太低了。
被抓回来的人,直接被送进十三号室,往穴位上扎针电击,此后还会成为杨永信重点